鐘世華 牛金霞

　　參加詩歌活動的廣西詩人

　　參加2023年廣西花山詩會的詩人們在河池采風

　　對我們編者而言，編選這樣的選本是一種冒險，畢竟要從廣西眾多的“80后”“90后”詩人中選取25個代表性詩人并不容易。這些年，雖然自己很少寫詩，但一直“在場”，對于廣西“80后”“90后”詩人的寫作，相對來說還是比較熟悉的。以詩人25家選編詩集這樣的形式呈現(xiàn)廣西“80后”“90后”詩人整體風貌體現(xiàn)更多的是個人的立場和眼光，于是，之前的困難也就迎刃而解了。

　　我們所選的這些詩人當中，有經(jīng)驗豐富的老面孔，也有剛出茅廬的新手，我們看重的是他們的低調(diào)和潛力，以及他們的默默堅持。

　　陳前總的詩致力于對豐富的精神世界的呈現(xiàn)，他的呈現(xiàn)并非直白地描摹，而是通過書寫河流、屋頂、月亮、望遠鏡等中介物來表達其對精神空間的深入挖掘，并在探掘的過程中思考生存、命運、現(xiàn)實等問題。陳前總的詩多次觸及“夢境”，這同時可以作為讀者進入其詩歌的一把神秘“鑰匙”。詩中的夢既是沖突的、又是可調(diào)和的，他在對立性的“夢境”中繪織了多樣的語言空間。

　　牛依河的詩在對日常生活的觀察中生成，朝向的是詩性意義上的“土地”與“河流”，比如，他通過書寫包含著多重身份的父親（屠夫、父親、丈夫等），讓我們感受到生存的艱辛與不易，而田野、莊稼、牛羊等日常景觀又帶給我們一種生活的安寧?？梢钥吹剑Ｒ篮咏^非止于對生活的平淡白描，而是先將自身所觀察到的現(xiàn)實生活隱藏起來，經(jīng)由內(nèi)心的思考與斟酌，重新創(chuàng)造了個人化的生活景觀。牛依河的詩中還透露了一種中年化的隱憂，這種隱憂既詮釋了面對生存現(xiàn)實的壓力，又指向了對詩歌寫作本身的考量。

　　陸輝艷的詩如一幕幕生活剪影，靈動地閃現(xiàn)在讀者的閱讀視野之中。其中，既有對木匠一生的傳記式書寫又有對馴鹿、灰雁、壁虎等日常動物的細致觀察，樸實的文字表露出其所思考的生活、命運等問題。陸輝艷的詩中還有對于現(xiàn)實景觀的細致觀察，透過早晨出現(xiàn)的空空的上饒碼頭、充滿著藍色和喜悅的洛古河岸、承載著每位行人的更望湖等景觀，我們可以觀看到其詩中隱秘的精神世界。這些景觀又構(gòu)成了生活剪影的一部分，為其所描繪的現(xiàn)實增添了別樣的色彩。

　　余潔玉置身于對詩歌寫作本身的思考，其詩歌帶有較多的“元詩”意味。她把寫詩當作是“紙上挖煤”，認為需要“使出斧鑿刀劈的本領(lǐng)”，才能呈現(xiàn)詩歌中的真實自我。她也因此贊美沃爾科特的詩作，認為他的文字是“結(jié)出浪花的詞語”，這些詞語能帶給詩人深深的安慰。余潔玉詩歌寫作的另一朝向是對鄉(xiāng)村問題的憂思，與充滿著“谷類、禽類、獸類、人類”的鄉(xiāng)村相比，她更喜歡閑置的鄉(xiāng)村，由此表明其對寧謐清凈的熱愛，乃至較為迷戀充滿詩性的晚年狀態(tài)，因為“這一生，唯有晚年，才能如此潔凈/像一場遲到的雪花，漫天飛揚”。2017年于她來說是個分水嶺，也就是出版第一本詩集以后，她的詩歌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之前是比較向往純詩的藝術(shù)境界，之后開始回歸日常生活和真實的個人生命體驗。

　　苦楝樹的詩在追求先鋒、風格或者自我突破的同時，更擅長和熱衷對舊事物的書寫，比如，父親留下的“破舊的折子”、正在改造中的“舊物”、布滿“蜘蛛”與“殘月”的“舊房子”等。雖然從時間上看，舊事物通常含有不可避免的懷想與思念，但苦楝樹并未落入一般性的懷念式寫作的陷阱，他試圖通過這些舊事物來挖掘內(nèi)心中隱匿的精神空間，最終抵達其對生存、自我等問題的思考。“父親”與“母親”多次出現(xiàn)在苦楝樹的詩中，與其所向往的舊事物之間正好形成了深刻的對話。

　　徐季冬的詩歌存在著“元詩性”的表達空間，與余潔玉對詩歌寫作過程的思考相比，徐季冬將更多的精力放在表達類型的呈現(xiàn)上。此種境況下，詩歌與“防空警報”“春天”“四月”“六點鐘”等元素自覺地連接起來，呈現(xiàn)了徐季冬對詩歌寫作的多維思考。此外，徐季冬還將寫作的視野投向釣魚、榕樹等日常行為或事物之上，暗含了他對詩歌寫作與日常生活的隱喻表達。

　　李雙魚的詩作大多較為短小，但這并不影響其表達內(nèi)容的豐富性。比如，《蛇》一詩所描寫的“我”與“記憶中的祖母”的回環(huán)纏繞，《元宵節(jié)》一詩經(jīng)由對月亮的仰望所展示的人生荒涼的思考等。李雙魚試圖通過簡短的篇幅講述深刻的日常味道，這種日常包含了鄉(xiāng)村與城市的雙重維度，并把鄉(xiāng)村生活的描摹與城市生存的批判緊密地連接起來，于鄉(xiāng)村與城市的空白之處不斷探索詩歌寫作的幽深通道。

　　費城的詩歌充滿思想性與哲理性，其詩中形態(tài)各異的石頭暗含了“沉默不語”的思想，這石頭又可以被“時光”扔出，能夠?qū)⒃娙藥У?ldquo;高處”，使其不斷“抵達異鄉(xiāng)”。費城對“流水”的書寫也涵括在哲理性的思考中，這里的“流水”同樣也有著多重樣態(tài)，包括“無聲的水流”“清淺的河水”“低處的流水”等，不同的樣態(tài)包含“流水”所隱藏的多重哲理，以至于最終能夠使詩人與思想中的自我相遇，漸趨創(chuàng)造出嶄新的寫作空間。

　　侯玨的詩歌似乎充斥著一種不可多得的排列語勢，無論是《八十年代》中的“那時候……”，還是《回到原來的地方》中的“讓……回到……”，抑或是《夜歌》中的“是……”，這種語勢或句式，代表一種表達性的結(jié)構(gòu)，從一到三的發(fā)散、輻射式思維，圍繞一個原點核心向外劃定范圍，讓詩歌寫作的思緒奔跑起來，在反復強調(diào)、增添抒情層次的同時，也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了表達的力度，最后于結(jié)尾處實現(xiàn)主題的回收、結(jié)晶，據(jù)此凸顯了詩人對時間與空間問題的深刻思考。

　　晨田的寫作表現(xiàn)了鮮明的敘事意味，其詩歌為讀者展示了一幕幕可觀可嘆的生活風景，其中包含著他所懷念的“舊夢旅館”“廚房里的詩意”“熟悉的城市夜晚”等諸種內(nèi)容。由于將較多精力放在敘事形態(tài)的塑構(gòu)上，晨田的語言更顯平實與樸素之感，也因此更容易使讀者進入他所展示的詩歌世界之內(nèi)。在詩的末尾，晨田通常將所敘之事升華為生存哲理，不僅對其所敘之事做出邏輯性的總結(jié)，而且也讓讀者在樸實的文字中體味到他所思考的特殊的人生命運與生存際遇。

　　唐允的詩中，作為抒情結(jié)構(gòu)的“我”從不缺席，這也內(nèi)在地反映出其詩歌所蘊含的自我之思。與自我進行對話的既有“街燈”“郊外”“夜空”等日?？臻g，也有“母親”“伙伴”“金茨”等重要人物，這便增加了抒情“我”的表達維度，使其不再是平面化的自我展示，而是具備著立體性的自我剖析，并且通過這種剖析，來使自我通達“更遠的地方”，正如詩人所強調(diào)的，“我想像風一樣遠行，不再抱有任何愿望”。

　　安喬子似乎喜歡在生活的“低處”尋找詩意，“低低的蘑菇”“低飛的白鷺”“低處的自我”等意象便成為其詩歌的常客，也因此帶給讀者一種閱讀的親近感。這里的“低”顯然不是卑微，而是充滿蓄力感，尤其當面對現(xiàn)實生活時更能顯出無盡的力量，因為“每一次低飛，都能讓我聽見萬物的淺吟低唱”。這種“低處”的視角更容易使詩人看到生存的本質(zhì)，雖然表面上是一種“低的姿態(tài)”，但其內(nèi)心則被直接“托起”，所代表的正是詩人內(nèi)心中隱藏的“輕的部分”。

　　陳振波在詩中常常設(shè)置一種時間層面的對話關(guān)系，“過去/現(xiàn)在”“昨晚/今天”等對立性表達便占據(jù)了其抒情的主要空間，而抒情的主體則是在夢中不斷地游走的“我”。于是，“我”在隧道、洞口等空間中體味著時間的對立感，也與時間意義上的“另一個我”進行對話，因為“在記憶的鏈條里，我是我之外的/另一個。我是一陣風之外的，另一陣風”。緣于這種對話，詩中的“我”得以成長，這種成長不僅在時間層面，更重要的是表現(xiàn)了精神層面的自我超越。

　　盧悅寧試圖在她的詩中呈現(xiàn)一種在快速發(fā)展的當下相對稀缺的“慢”節(jié)奏，同時，她也在尋找著一片心靈的棲息空間。她的詩中充斥了“時光”“青春”等美好的易逝之物，而“慢”節(jié)奏恰好能夠使人短暫地停留、反復地流連，并由此使人感受到生活的溫度。盧悅寧詩中的“慢”不需要過多修辭，她讓這種“慢”自然而然地流露于詩行之間。她的詩中往往還摻有某種勸慰，這或許是人們面對生活時必不可少的，也是當下時代需要的一種心態(tài)。

　　六指的詩游走于現(xiàn)實與虛無之間的狹窄通道中，雖然可供觀察的空間顯得逼仄，但其詩歌寫作的內(nèi)容十分豐富。其中既有對于祖母、彰武路等過去時光的描述，也有對于雨雪、秋風等現(xiàn)實風景的遐想，以此通達生存、命運的思考。從深層次上看，六指的思考有著特定的對象物，比如，“大雪”“秋風”等，他以敘事的姿態(tài)來解讀這些對象物所包含的復雜感知，尤其注重生命的體悟與書寫。六指在進行詩學敘事的同時，更為深刻地抵達了事件本身所包含的無限力量。

　　李路平善于在輕盈的日常生活中尋找詩意的空間，尤其喜愛“未完成的午后”“塵世里的美好”“善良的蝸牛”等日常景觀。面對復雜多變的現(xiàn)實，他的心態(tài)是溫和的，不斷去接近內(nèi)心中隱秘的精神世界，既表現(xiàn)出了對現(xiàn)實的親近，又隱約浮現(xiàn)了一種不自覺的疏離，于細微的情感再現(xiàn)中描繪出別樣的人生境遇。由于內(nèi)心朝向日常，所以李路平在語言表達上較多運用平常之語，這種平常并非平淡，而是在不斷地體味與磨煉中所鍛造出來的真實之言。

　　覃才的詩歌意在鑄造“郊區(qū)”的景觀，“郊區(qū)”的身份自然是通過作為“他者”的“城市”得到確立，因為在詩人的觀念中，城市是“沒有本質(zhì)”的，也因此缺少了生命的溫度。城市對于郊區(qū)有著巨大的破壞力，這種力量使得夏日的夜晚都顯得十分冰涼。因此，覃才想逃離城市，時常希望自己是一個“野蠻人”，并以“野蠻人”的身份來承擔城市帶來的負荷，來擺脫城市帶給的威脅。就此來說，詩歌中的覃才是孤寂的，其在現(xiàn)實意義上的理想或許正包含在清冷的街巷與兀自流動的河水中。

　　李道芝的詩善于在繁雜的日常生活場景中尋找心靈上的安寧，傾向于對精神層面之潔凈的追逐。“小鎮(zhèn)”“河流”“故鄉(xiāng)”“馬匹”等日常之物不斷閃現(xiàn)在李道芝的詩行之中，這便自然地拋擲了現(xiàn)代化城市所制造的種種喧囂與不安，帶給人的內(nèi)心以深深的慰藉之感。李道芝在日常生活中審視自我，同時也審視眾生，以此找尋著詩歌寫作中最為溫柔的部分，表達著自身幽靜而細膩的情感。

　　盧鑫婕的詩散發(fā)著女性獨有的靈動，或許是本身作為女性詩人，她的詩歌在抒情達意時較多地選用了柔和的語調(diào)。在詩中，她“等待櫻桃”，又“等一場春雨”，這種“等待”既詮釋了時間上的綿延，又不乏情感上的躍動。即便“銀河傾瀉”，詩人也可以在流逝的時光中抓住內(nèi)心所蘊藏的溫存，去駛向“遠無所見的遠方”。盧鑫婕的詩呈現(xiàn)了較為深刻的思想性，雖然“兩百年了，老樟樹依然張口不言”，但當晚鐘敲響，深藏著的生命之哲理又何須一一解讀。

　　隆鶯舞的詩歌透露出了現(xiàn)實生活中的異化之痛，正是在這種異化狀態(tài)中，“走路”“父親”“房子”等日常元素都浸染上實驗的意味。現(xiàn)實中的人也不再自然存在，而成為被規(guī)訓與異化的主體，或變成怪癖，或成為稻草，這種狀態(tài)正表明了現(xiàn)實的荒誕性。在異化意識的影響下，隆鶯舞的詩充滿了現(xiàn)實的批判性，這種批判并非在概念意義之上，而是存在于日常生活的細節(jié)之中，因此更容易引起讀者的共鳴。

　　高寒詩歌寫作的兩極是廣西文化與歷史感，他站在靈感的船上拋出兩個錨爪，在讀者的心上留有波瀾。高寒有意識地塑構(gòu)地域色彩飽滿的身份，在民族元素強烈的詩歌意象中重回“花山”，試圖找到一種身份認同。高寒筆下的歷史充滿了生命的躍動感，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產(chǎn)生新的形態(tài)。詩人“在虛實之間”，想起自己正坐在“歷史的房梁上寫詩”，為詩歌寫作增添了更加豐富的空間。

　　李富庭的詩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雨”的意象，進而帶給讀者一種“潮濕”的閱讀感，因為“整個南方都在下雨”，因為“當我們談?wù)?lsquo;水’這個名詞/一條大河就從眼前流過”。他不僅書寫現(xiàn)實之雨，而且還經(jīng)由雨的觀看表達自身對于生存哲理的思考。除“雨”之外，“圍墻”“火車”“禾苗”等日常意象也得到了集中再現(xiàn)，表明其詩歌寫作對于日常情感的朝向，以及對當下現(xiàn)實的某種批判。比如，這“圍墻”正是人們自己鑄造起來，并由此產(chǎn)生了心靈的隔閡與離析。

　　陳坤浩的詩歌充滿著思想的神秘感，這種神秘在現(xiàn)實生活中生成，并為現(xiàn)實生活本身注入了某種難以解開的密碼。就此而言，陳坤浩的詩歌表達更多地處在超驗的層面，“家族”“夢”“秩序”等帶有神話元素的意象的塑構(gòu)便是這種超驗寫作的最好證詞。尤其在那篇包含多重人稱主體的《夜不眠手記》中，陳坤浩由“無眠”的本體語境出發(fā)，游走在紛繁多樣的精神世界，但又不陷于虛空乏味，自我生活現(xiàn)場的介入，讓其完成了神秘思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緊張交匯。

　　覃東院的詩歌不斷朝向“愛”的書寫，這或許源于其細膩的女性情感。在這種情感的指引下，覃東院的詩中常常出現(xiàn)“飛鳥”“老屋”“陽光”“雨水”等舒緩性的意象，給讀者一種審美上的愉悅之感。覃東院詩中的“愛”與抒情主體“我”之間是緊密連接的，這一抒情主體始終存在，甚至成為一種抒情性的結(jié)構(gòu)空間。從深層次上看，這里的抒情主體既是現(xiàn)實之中的“自我”，也是精神意義上的“超我”，所以帶有無法預測的神秘以及持續(xù)發(fā)散的張力，并特別地熔鑄成了一種超驗性的表達。

　　祁十木的詩歌充滿隱喻感，這種隱喻正包含在他所塑造的個人化的意象上，比如，借助“蜂巢”來反思復雜的生存和命運，借助“伊斯瑪儀的孤島”來思考荒誕的現(xiàn)實生活等。緣于意識上的隱喻性，他的詩歌語言較多選用抽象的表達。這種抽象并非概念化的闡釋，而是建構(gòu)在口語化的敘事方式之上，也因此與現(xiàn)實生存之間建立了關(guān)聯(lián)，以此來尋求詩歌寫作內(nèi)部的張力。于祁十木而言，詩歌寫作不再是事件或情感的直觀展現(xiàn)，而是通過抒情性的結(jié)構(gòu)來完成對寫作本體的超越。

　　此刻，壯美的廣西，又是一年果香時。收獲的季節(jié)里，樹上掛滿果實，沉甸甸的、金燦燦的，乍一看，多像這25位詩人的詩作呀，只是它們不在枝頭上，而在書里。

　?。ū景鎴D片均由岜萊詩會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