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后,帶著女兒登山,在最高處的夕照亭駐足,我們驚嘆于天邊的落日竟然如此凄艷蒼茫。被這氛圍所感染,女兒脫口背誦起《登鸛雀樓》來,我也不由地想到盛唐詩人王之渙的點點滴滴。
盛唐時期,經濟得到空前發(fā)展,文化也隨之空前繁榮,寫詩讀詩成為大多數(shù)人的一種生命自覺。王之渙的一首《登鸛雀樓》成就了鸛雀樓,也成就了他自己,從此大多數(shù)國人從小就知道了王之渙。但仔細檢索歷史,新舊《唐書》居然均無王之渙傳記,王之渙的生平事跡難以還原本來面目,叫人十分遺憾。幸好唐人靳能所作《唐故文安郡文安縣太原王府君墓志銘并序》,提供了比較可信的第一手資料,才讓后人知道了王之渙比較完整的一些情況。
據(jù)靳能的記載,王之渙是初唐薊門人,生于武后垂拱四年(公元688年),卒于天寶元年(公元742年)二月,享年五十五歲,原籍太原,家居山西新絳縣,與岑參、高適、王昌齡一同被世人稱為唐代四大“邊塞詩人”。王之渙尤善五言詩,以描寫邊塞風光為勝,是浪漫主義詩歌的代表詩人之一。王之渙的家族太原王家,是當時有名的望族,其五世祖王隆之為后魏絳州刺史,曾祖王信,隋朝請大夫、著作郎,入唐為安邑縣令。祖父王表,官居唐朝散大夫、文安縣令。父王昱,做過鴻臚主簿、浚儀縣令。從曾祖到父親,雖然皆為小官,但詩書傳家的家風卻流傳下來,每一代子弟都受到良好的教育和熏陶。王之渙排行第四,自幼聰穎好學,不到二十歲便能熟讀經典,精研文章。少年豪俠義氣,放蕩不羈,常擊劍悲歌,到了中年,一改前習,虛心求教,專心寫詩,短時間里已經詩名大振,與王昌齡、高適等經常唱和。在當時的詩人如李白之流一齊涌入長安,尋求終南捷徑,在朝為官的時候,他卻十分低調,做了冀州衡水縣主簿。不久被人誣陷,遂拂衣去官,在家賦閑十五年,晚年在朋友幫助下才又出任文安縣尉,死在任上,葬于洛陽。王之渙在職之時官風清白,利民公平,曾經動員縣城財主集資辦學,興教育人,興建了一個四梁八柱,十間大瓦房的“義學堂”,頗受當?shù)匕傩辗Q道,至今傳為佳話。
現(xiàn)在推想王之渙的高光時刻,無疑是在那個名叫“旗亭畫壁”的故事里。那是唐玄宗開元年間某個冬日的午后,冷風颼颼,微雪飄飄,王之渙裹了裹身上單薄的衣衫,憂傷的目光落在不遠處一座小酒樓上。他踩著噔噔作響的木樓梯上到二樓,目及之處坐著先他而來的高適,不久落拓的王昌齡也踽踽而至。不期然的偶遇,讓三個人格外開心,相互會心地注視,給這冷冷的冬日增添了一絲絲的暖意。酒逢知己千杯少,宴飲不多時,都有了幾分酒意。在這當兒,忽聞環(huán)佩叮當,原來是梨園官員率領十余子弟登樓歡飲,這些被皇家豢養(yǎng)的年輕女子珠裹玉飾,搖曳生姿,漂亮妖媚,讓這老舊的小酒樓瞬間蓬蓽生輝。三個女人就是一臺戲,何況這么多的梨園子弟!歌女們嘰嘰喳喳表演歌舞助興,吟唱和演奏的都是當時的名曲。酒酣耳熱,王之渙三人意興勃發(fā):“我輩各擅詩名,一向難分高下。今且觀這些歌女唱歌,誰的詩入歌詞最多,誰為優(yōu)勝!”但聽一位歌女首先唱“寒雨連江夜入?yún)?rdquo;,王昌齡面有得意色,急急舉手畫壁:“我的一首絕句!”隨后一歌女唱“開篋淚沾臆”,高適緊繃的臉上也露出笑意,趕緊伸手畫壁:“我的一首絕句!”又一歌女唱“奉帚平明金殿開”,王昌齡驕色更盛,再次伸手畫壁:“我的兩首啦!”王之渙不動聲色,飲盡杯中殘酒,手指歌女中最漂亮的一個說:“這位姑娘所唱如非我詩,我終生不敢與二位爭衡矣!”一會兒,那個梳著雙髻的最漂亮的姑娘丹唇輕啟,果然是:“黃河遠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三人不覺大笑,歌女們聞聲過來問訊,三人移座和她們歡飲一日方休。
由這個故事可見,王之渙的《涼州詞》在當時早已傳遍四方。古今論者,皆以為這首詩雖寫戍邊者不得還鄉(xiāng)的怨情,卻寫得悲中有壯,悲涼而慷慨,沒有衰颯頹唐的情調,傳達出戰(zhàn)士們衛(wèi)國戍邊的責任意識和擔當精神,表現(xiàn)出盛唐詩人放達爭衡、知己相契的精神風貌。“旗亭畫壁”的故事,無疑給瘦弱的王之渙增添了一種別樣的風采,讓有心之人在仰慕李白、王維這些詩壇仙佛的同時,也把關注的目光投向了他。
王之渙才華絕世,可惜終不見用,天也不假其年,實在叫人為之嘆惋。盛唐時代,那些第一流的才子,總是不屑參與科舉,改以劍走偏鋒,達到一步登天的目的,為后人留下了“終南捷徑”的成語。以王之渙之才,即使不走科舉之途,也可效法盧藏用別求他途。但他只以門子調補冀州衡水主簿,連個正經的“科級干部”都沒有混上,這在今天仍是人們百思不解的一個難題。他在家閑居十五年卻沒有入仕,在唐朝那個兼容并蓄的大開放時代,也是叫人特別驚訝的事情。但就算他賦閑、就算他只做了個小小的縣主簿,這又算得了什么呢?一首《登鸛雀樓》早已讓他名傳千古。況且一座本來可能微不足道的鸛雀樓,也因為他而萬世流芳!余秋雨說:“中國古代,一為文人,便無足觀。文官之顯赫,在官而不在文,他們作為文人的一面,在官場也是無足觀的。但是事情又很怪異,當峨冠博帶早已零落成泥之后,一桿竹管筆偶爾涂畫的詩文,竟能鐫刻山河,雕鏤人心,永不漫漶。”當峨冠博帶早已零落成泥,王之渙即使流傳今天的只有六首詩歌,也以一首《涼州詞》摘取了“絕句之最”(章太炎語)的桂冠,鐫刻山河,雕鏤人心,永不漫漶。
和女兒一起吟哦著《登鸛雀樓》,我極目遠眺,一下子就體會到王之渙抒發(fā)出來的那種雄渾境界。荊山落日,雖然沒有王之渙在鸛雀樓頭所見的那種境界,但在我眼前呈現(xiàn)的也是一幅流光溢彩、金碧輝煌的壯麗圖畫。白日依山而盡,這只是一個極短暫的過程,而時間的長河奔涌,卻是一種永恒的運動。登高者惟愿其愈高,望遠者惟求其更遠,這種俯仰天地宇宙的蒼茫雄渾境界,啟發(fā)著人生無限的進取與探索精神。這首詩超越時空,成為審美和哲理的統(tǒng)一,客觀與主觀的和諧,偉大藝術再現(xiàn)和創(chuàng)造的融匯,千載之下永遠使人感奮和追求!
暮色漸漸降臨,我依然沉浸在《登鸛雀樓》不同凡響的境界中,似乎王之渙正屹立在歲月的樓頭,朗聲吟誦著“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向我們昭示人生的一種大境界。
□安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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