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小說不是按照圖紙蓋房子的過程,而是你自己跳到水里去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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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聽到一本書名叫“白色綿羊里的黑色綿羊”,你會想到什么?
乍一看,像我這樣很厭惡矯情的讀者,很容易聯(lián)想到一件事,莫不是這個題目是作者為了標(biāo)榜自己與眾不同卻必須和“羊群”合為一體?幸而拿到書的那一刻,拆開黑色橫條排列組裝成的半鏤空書套后,發(fā)現(xiàn)隱藏在白色羊群里的黑色小綿羊,“用心”且有點小意趣,就變成讀者對這本書的初印象。細(xì)讀書中,才知道,這個標(biāo)題出自雙雪濤講《平原上的摩西》,講的是盡管小說里所寫的案子特別奪人眼球,但是它再強(qiáng)烈,也只是眾多事件中的一個,“它就像白色綿羊里的黑色綿羊”,很顯眼,“但是要一起養(yǎng)”。
這本集子中很主要的部分就是雙雪濤的創(chuàng)作談。第一部分是談小說,從閱讀、生活等方面積累素材談起,一路談到結(jié)尾與修改;第二部分是談電影,對他而言是岔出去的一段生活,對讀者來說,則是岔到另一個領(lǐng)域里再反過來看看雙雪濤;最后一部分則是雜文集,收錄了近年來雙雪濤的一些小文章,有些未發(fā)表過。
雙雪濤特意提到,第三部分這些作品透露的內(nèi)容很可能跟他第一部分所說的小說創(chuàng)作的方法論不盡相合。他在每一篇開頭都寫了幾句話,介紹這篇文章的背景。有的介紹挺接地氣,直言這是“一天喝多了之后所寫”。
真誠是眼下這個信息流行病大泛濫時代特別稀缺的品質(zhì)。也可能得益于這本集子大半整理自他的各類講演和分享,讀起來會覺得,雙雪濤不是聚光燈下的文學(xué)之星,而是會站在幕布前,時不時可能還要提醒自己別忘了舉起麥克風(fēng)的真誠的分享者。他對創(chuàng)作的熱忱,冷靜綿長,卻又實在沸騰。
如果我是一個以寫作為業(yè)的人,或是希望踏上這條路的人,這本書無疑是值得一看的。尚且不論這是一本有案例有實用方法的書,更重要的是,我能通過看完雙雪濤的講述,感受到寫作這件事真實的魅力:苦,見“效”慢,很多東西靠悟、靠練、靠磨,沒有放諸四海而皆準(zhǔn)的評價標(biāo)準(zhǔn),最核心的東西再高明的老師也教不了……但是寫作是能治愈人的,我們可以把自己交給寫作。
他不諱言:“寫作這個工作本身是苦功夫,苦就苦在,一邊熟練堅固一邊又要長出新芽。”那些不能用條框限制的創(chuàng)造性的意蘊(yùn),小說的“氣流”,那些在寫作后一步步長出來的情節(jié),也當(dāng)然不能拿出板上釘釘?shù)难哉撊フf出個一定之規(guī)。
他的一個比喻很生動地闡釋了寫小說的快樂。他說,寫小說不是按照圖紙蓋房子的過程,而是你自己跳到水里去游,慢慢地你會掌握怎么游,當(dāng)然你可能游錯、沉底,可能游到別人家的游泳池,但是別人家的泳池可能更大,那里也可能有你心儀的她。這就是寫作的收獲。
我能透過雙雪濤的分享感受他對寫小說的熱愛。他總想讓讀者吃下這份“安利”,告訴大家所有人都可以寫寫試試。
你在生活里的全部,閱讀時感受到的氣氛,都可能變成你小說里的素材。某種程度上說,小說創(chuàng)作者在用自己的人生寫小說,或許也不為過。而在他看來,小說絕不會因為以“我”之名就真的等同于現(xiàn)實世界的“我”。推而廣之,人生固然可成為小說的素材庫,但是小說絕不會囿于人生的真實。
有人說,小說的魅力是“不事斷定,有所贈與”。這本書的魅力也如此。如果你對此有向往,對寫作有困惑,都可能因為雙雪濤而感到被鼓勵。他在手把手教人寫小說。這種教法,用東北人的話叫,很實誠。
我也不例外地在其中看到自己。與小說這種虛構(gòu)文體相對的,記者從事的便是非虛構(gòu)寫作。這五個字曾經(jīng)刮起新聞界好大一陣風(fēng)。誠然,我們?nèi)缃駥懴碌暮芏鄸|西可能不大能稱為“寫作”而只是“寫”了。但看完這本書的時候,我得承認(rèn),它有辦法擊穿我的麻木,把我心底里的火苗,把想更嚴(yán)格地對待自己的文字的這份熱情,重新點燃。
雙雪濤在書里甚至很直白地表達(dá)堅持寫下去的重要性:先達(dá)到純熟,“有可能你覺得自己純熟地寫著垃圾,但是沒關(guān)系,能洶涌澎湃地寫下去就很好。”
這讓我腦子里浮現(xiàn)很多人。比如熱愛變成了工作,經(jīng)年累月不厭其煩,誰也不能逃脫痛苦和波折。即便是一個領(lǐng)域里最出色的人,在低谷期依然不得不多次面對心理醫(yī)生嘗試解決問題。
而我如果本就是這個領(lǐng)域里的差生,面對時光的搓磨帶來的麻木和疼痛,當(dāng)我一次次緊閉窗簾呆坐整日而不能完整輸出一篇文章,卻還非要堅持的時候,這恐怕不是一句有關(guān)“洶涌澎湃”的鼓勵就能治好的了。我還有很多擔(dān)憂和畏懼,這些東西像是藏在心底的“怪獸”,被它噬咬的時候,我自己都不齒。
但是雙雪濤鼓勵到了我。這個點不在于他有多高明,而在于他不矯情做作地跟人談天賦與才華,而是徹頭徹尾的真誠:對自己的記憶真誠,對與他人的連接真誠,對自己多年來對這個世界積累的認(rèn)知真誠。于是才有了這樣一本書,和書里類似標(biāo)題那樣精到又仁者見仁的比喻。
在他看來,這種真誠才能造就才華,有了這些“真”,虛構(gòu)才有意義。
而當(dāng)我感受到這份鼓勵的時候,我重新翻讀到雙雪濤為這本書的出版寫下的一篇小文。“我迫切地需要與人連接,與那些在時下還在關(guān)心文學(xué)、對創(chuàng)作保有熱情的人連接,不是要把我的東西傳遞給他們,我也沒有什么了不起的東西……我的想法是分享我寫作時在想什么,其他人也許就可以也分享他/她的,我很需要鼓舞,每個創(chuàng)作者也許都很需要在現(xiàn)在得到鼓舞,然后即使微弱地,也可以輕輕地連接起來。”
“大聲談?wù)撐膶W(xué)”的雙雪濤,此刻可能就像白色綿羊里的黑色綿羊一樣。盡管眾生如此平等,但是你一眼望去,還是會看到那只黑色的綿羊。你會好奇它在說什么,它的叫聲跟別的羊有什么不一樣。它沒有無病呻吟,而是把每一筆落到了紙上,而后講述。
小說家會回到幕布之后,幕布前的是他筆下的世界在讀者眼前一一上演。但是當(dāng)我下次再遇見這個世界的時候,一定會感受到不同的溫度。因為連接存在著。這樣的連接可以讓人偶爾不懼怕成為那只黑色的綿羊。
胡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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