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峪關(guān)魏晉墓磚畫《宴居圖》
嘉峪關(guān)魏晉墓磚畫《燙雞圖》
嘉峪關(guān)魏晉墓磚畫《烤肉煮肉圖》
嘉峪關(guān)魏晉墓磚畫《揉面圖》
敦煌鳴沙山月牙泉 本版圖片均為資料圖
本報特約撰稿人 高啟安
今天,近到中國,遠到世界,幾乎沒有人不知道敦煌及敦煌學。作為世界顯學的敦煌學也以它的恢宏博大,不僅吸引著眾多的專家學者,也吸引著世界關(guān)注的目光,許多人對敦煌學甚至耳熟能詳。但很少有人知道,在敦煌藏經(jīng)洞文獻及敦煌壁畫中,也保存了大量唐宋時期的飲食資料。根據(jù)這些資料,可以探知那時敦煌人的飲食結(jié)構(gòu)、食物品種、名稱、制作方法、進食方式等。讓我們回到一千多年以前,看看當時的敦煌人究竟吃什么、怎樣吃。
敦煌人的食物結(jié)構(gòu)
據(jù)敦煌文書記載,唐五代至宋,敦煌種植的糧食作物有小麥、大麥、青稞、羅麥、蕎麥、粟、黍、粳米、豌豆、蓽豆、黑豆、大豆、豇豆、小豆、雁豆等。除此之外,敦煌人還采集一定的草籽充當荒年的食物。敦煌有比較發(fā)達的畜牧業(yè),飼養(yǎng)有為數(shù)不少的牛羊等家畜,在為敦煌人提供皮毛等生活原料的同時,還提供了主要的肉食和乳品。敦煌自古就是多民族雜居的地區(qū),地處絲綢之路咽喉要道,各民族的飲食習俗都在這兒或多或少留下了蹤跡。唐代吐蕃統(tǒng)治過一個時期,吐蕃人喜愛乳食的習慣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敦煌人的飲食習慣。敦煌人喜歡狩獵,周圍有野兔、野馬、野駱駝、盤羊、黃羊等,許多文獻中出現(xiàn)有“獵戶”“黃羊兒”“野味”等字樣和“網(wǎng)鷹”“捉鷹”活動,說明打獵不僅僅是敦煌貴族的消遣活動,也是他們獲取肉食蛋白的途徑之一。敦煌的油料作物有胡麻、大麻和紅藍,也可能已栽培油菜籽和食用棉籽油。
敦煌雖地處西北,但由于有來自祁連山的雪水和豐富的地下水,至唐宋時,已有堪稱發(fā)達的園囿經(jīng)濟。除了私人經(jīng)營蔬菜的種植和買賣外,許多寺院都擁有菜園,所種植的品種有蘿卜、生菜、蔓菁、蔥、蒜、韭菜、葫蘆、豇豆、苜蓿等。敦煌人還采集一定的野生植物和菌類,如草豉、薺菜、菌子、馬芹子等,用以補充蔬菜的不足和改善口味。
敦煌人的調(diào)味品有花椒、生姜、鹽、豉、醋、醬、漿水、紅曲等。花椒和生姜來自于內(nèi)地,以“秦地生姜”為上乘。敦煌的紅曲也馳名內(nèi)地。敦煌人嗜酸,釀造醋、醬、酒稱作“臥”,也用原糧去醋坊換取,說明當時敦煌有專門釀造醋醬的作坊。
敦煌號稱“瓜果之鄉(xiāng)”,瓜果的栽培歷史很長,瓜果天下聞名,因此又名“瓜州”。早在漢代,敦煌的優(yōu)質(zhì)瓜果就很有名,東漢明帝時已作為貢品上貢朝廷。敦煌瓜果的種植面積也非常大,敦煌文書記載,沙洲諸渠就有十幾家瓜果園。敦煌的瓜果除了本地人消費外,還供應東來西往的行旅商人。敦煌的果類有葡萄、梨、柰、果子、桃、杏、棗、胡棗、胡林子等。幾乎包括了當時中國北方所有的水果品類。
這樣,敦煌人就有一個以農(nóng)業(yè)、牧業(yè)為主,以發(fā)達的園林和一定的采集、狩獵為補充的較為完善的食物原料結(jié)構(gòu)體系,為敦煌人提供了賴以生存和發(fā)展的第一需要,這也是敦煌歸義軍政權(quán)能長期獨立存在的物質(zhì)和經(jīng)濟基礎(chǔ)。
敦煌人的食物品種
和當時中國北方廣大地區(qū)一樣,敦煌人的主食以各種餅為主。這一方面是因為小麥已取代粟和黍成為主食,另一方面,從漢代開始,餅類食物逐漸成為北方人喜愛的食物。
敦煌帶“餅”字的食物名稱非常多,達到了近30種之多,有胡餅(小胡餅)、油胡餅、餼餅、餪餅、爐餅、水餅、白餅、薄餅、蒸餅、燒餅、餅、乳餅、菜餅、煎餅、籠餅、梧桐餅、索餅、餅餤、龍虎蛇餅、粘米餅、糫餅(環(huán)餅)等。這些餅大部分用小麥面粉做成,當然,有些“餅”在今天看來不全是“餅”。因為早先將凡是用小麥面粉做成的食物均稱為“餅”,如一些炸食、蒸食、有餡的食物及面條等,與今天的餅所指并非一致。
敦煌人食物中出現(xiàn)如此多的餅的品種,說明敦煌加工制作餅的傳統(tǒng)很悠久,與敦煌作為東西交通咽喉的地理位置密切相關(guān)。東來西往的商客不僅帶來了各種餅的制作技術(shù),而市場上餅的大小一致也是飲食市場管理規(guī)范,商業(yè)特點明顯的標志之一。
敦煌人的食譜并不單調(diào)。除了幾十種餅外,非“餅”稱類食物品種有:馎饦(又寫作勃饦、餑饦、沒饦、浮饦)、麨、水面、飯、馓枝(馓)、冷淘、油面、灌腸面、小食子、饤饾、小飯、粥(白粥、漿水粥、米漿水、酹粥、藥粥)、餜食、頭、臛、黍臛、糕糜、羹、菜模子、蒸胡食、粽子(團粽)、餛飩、糌粑、餢飳、煮菜面、須面、饅頭、細供、膏、餹、餳、馓、粰、膏糫、粔籹、砂棊、粉、豆等。兩項加起來,達到了70余種。
敦煌文獻記載的許多食物名稱,今天仍在敦煌乃至河西走廊流行,如燒餅、馎饦(后世稱揪面片)、馓子、饅頭、發(fā)面炸油餅(餢飳)、掛面、各種炸馃子(餜食)、饸子等。
敦煌的粥有好幾種。有漿水粥、白粥、米漿水、酹粥等。其用料并不僅是米或小米,大量的粥所用原料反而是面粉。羹和臛也是敦煌人常見的飲食品種。敦煌人之所以喜愛粥及羹臛,與他們經(jīng)常食用油炸食品有關(guān)。
敦煌的“飯”的含義也較廣,用小麥蒸成的叫“麥飯”,在初唐的卷子上還有記載,但到了五代、宋初就不見了;用小麥面粉做成的某種食物也叫“飯”,應當與今天河西人將面條等稱作“飯”相同;另一種是粳米做成的“飯”。
灌腸面是在動物的腸子里裝入面、動物脂肪和血,然后蒸熟的一種食物。在今天的一些地區(qū)仍是一種家常的吃法。敦煌曾受吐蕃統(tǒng)治過一個時期,必然受其影響。敦煌人常將灌腸面用來祭神,看來它是一種高級食物。糌粑也是藏族的飲食品種,在敦煌藏文卷子中有出現(xiàn)。說明在吐蕃人統(tǒng)治時期,他們的飲食文化也在影響著敦煌人。另外,敦煌文獻中還記載有“須面”,應當是史料中對掛面的最早記載。
敦煌人的飲食方式
唐五代時期的敦煌,人們的飲食禮儀正處在一種新舊交替的變化當中。無論餐制、坐姿、用具等,無不顯示過渡期間的特點。
餐制仍處在兩餐向三餐的過渡階段。從文獻記載看,有時是一日三餐,有時是一日兩餐,有時是在兩餐外再用點“點心”,在從事重體力勞動時,也記載有“夜飯”,但定量比另外兩餐要少一些。
在有“案”的時代,人們席地而坐,實行分食制,食物放置在案上,由廚師或仆人“舉案”放置在食者前面。從壁畫上看,唐五代時期的敦煌,食桌已完全代替了案,人們對坐而食,但當時不叫“桌”,而稱作“食床”。從進餐圖中,可以明顯看出敦煌人已是列坐在長方形的食床兩邊進食,每人面前放置盤碟,由廚師或?qū)H藢⑹澄锓峙浣o每位進餐者。
在敦煌及嘉峪關(guān)魏晉墓中,可以看見敦煌人跪坐而食,繼承著古老的傳統(tǒng)。到了這一時期,大部分已是盤腿席地而坐,從壁畫中可以看到人們或盤腿圍坐在炕上,或在一種和食床一樣高的寬長條凳上盤腿或跪坐。這種坐法的優(yōu)點是避免了因久跪大腿血液不易流通而發(fā)麻的弊端,也是受了少數(shù)民族的影響。五代到宋時期,敦煌已出現(xiàn)了鼓腰凳,人們已經(jīng)垂足坐在上面進餐。
敦煌人的宴會
在基本滿足了生理需求后,人們的飲食活動就逐漸增加了社會意義。一些飲食活動形成了固定的形式,人們通過它來表達自己的某些意愿,成了超出“果腹”、維持身體需要的一種較為隆重的社會活動。這就是我們今天稱作的“宴會”。
敦煌的宴飲活動也不少。但他們不叫作“宴會”,而是根據(jù)不同的規(guī)模和性質(zhì),叫作“局”(或“局席”)“筵”“頓”“設(shè)”“看”“小食”“中食”“餪腳”“解火”“解勞”“齋”等。其中一些稱謂今天已經(jīng)消失,一些仍然保存了下來。比如“席”“筵”等,“局”,今天叫“飯局”。“餪腳”又叫“洗餪”,也是一種特定的飲食活動,類似于今天的“接風”“洗塵”“壓驚”等意。
敦煌之所以出現(xiàn)如此多的與宴會有關(guān)的稱謂,說明敦煌飲食的發(fā)達,吸收了東西飲食文化的元素,宴飲活動在人們的社會生活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敦煌人的飲酒習俗
從敦煌文獻所反映的情況看,敦煌人好酒。到了唐五代,敦煌地區(qū)大量的粟被用來釀酒。偌大的敦煌,見諸文獻的酒戶及酒店達到了幾十家,還不包括大量的私人釀酒。
敦煌酒的品種已非常多,按原料有粟酒、麥酒、青稞酒、黍酒、葡萄酒等;按品種有清酒、胡酒、甜酒、白酒、藥酒、混合酒等。酒的釀造技術(shù)已達到了非常高的水平。榆林窟第三窟中就有世界上最早的蒸餾酒的釀造圖。
在敦煌,幾乎每一個社會階層的人都喜歡飲酒。上至歸義軍首領(lǐng)、各政權(quán)來敦煌的使節(jié),下至走卒販夫,乃至歸義軍衙門的差役等,無不飲酒。酒的作用已遠非一種飲料,而是社會生活中人與人之間關(guān)系的一種潤滑劑,幾乎一切世俗的社會活動中都少不了酒。熾盛的飲酒風氣,也形成了敦煌人特有的飲酒方式。
敦煌人在正式場合中飲酒是每人一個杯子。喝酒的方式除了“巡酒”外,還有一種文雅的以“拗籠”做籌的酒令方式。這種方式需要有一定的文化常識,因此,盛行在士人或貴族之間。另外,壁畫顯示,敦煌人還有一種“著辭歌舞”的飲酒形式,就是飲酒者且歌且舞來行酒令。
敦煌人的酒量也非同小可。歸義軍給來敦煌的使節(jié)每人每天所供的酒達到了2升多到3升不等,根據(jù)一些文書中的記載計算,一些人的酒量達到了每日5升到7.5升不等,合今天的6斤到9斤,與景陽岡的武松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當然,他們所飲的酒大多都是粟酒,酒精含量較低,與今天的白酒不能比。
敦煌有悠久的釀酒史,敦煌人飲酒的歷史至遲可以追溯到漢代。敦煌有巨大的酒消費市場,與敦煌是一個商旅往來的咽喉要道有關(guān)。往來于途的商人是酒的另一個主要消費群體,他們與敦煌人共同維系了敦煌酒行業(yè)的興盛。
在記載的敦煌70余種飲食名物中,除去同種異名者外,也應該有四五十種。其中明顯為“胡食”或來自于異域的飲食品種達到了二十余種。在文獻中檢索到的50余家酒肆、酒店、酒戶中,粟特人及其他民族的人占到了二十余家,且有些由女性經(jīng)營,如“石婆店”酒戶“馬三娘”“楊七娘子”等。在長安被文人騷客津津樂道的“胡姬酒肆”,在敦煌并不鮮見。
敦煌有如此多的飲食品種,有如此多的酒肆、酒店,這些酒店酒肆,幾乎一半為粟特人所經(jīng)營,這種現(xiàn)象說明,敦煌作為絲綢之路上的商業(yè)都市,也是東西飲食文化的薈萃之地,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人,他們帶來了當?shù)氐娘嬍撑腼兎绞?、飲食名物,使敦煌的飲食文化呈現(xiàn)出品種多樣、熠熠生輝的斑斕色彩。
延伸閱讀——
敦煌的名饌
作為絲綢之路上知名的國際商業(yè)都市、“華戎所交一都會”,敦煌有著絲路沿線知名的名饌佳肴。目前我們檢索到的敦煌名饌有野駝酥(駝峰炙)、駝蹄羹、水煮肉、渾炙犁牛等。
“野駝酥”出現(xiàn)在著名邊塞詩人岑參的《玉門關(guān)蓋將軍歌》中:“暖屋繡簾紅地爐,織成壁衣花氍毹。燈前侍婢瀉玉壺,金鐺亂點野酡酥。”“野駝酥”同時出現(xiàn)在敦煌文獻《酒賦》(又名《高興歌》)中:“銀鐺亂點野駝酥”。根據(jù)研究,“野駝酥”即元代“八珍”之一的“駝峰炙”。遠在唐代,就是佳肴,名動長安,曾出現(xiàn)在杜甫的詩歌當中。杜甫《麗人行》中有“紫駝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盤行素鱗。犀箸厭飫久未下,鸞刀縷切空紛綸。”其中以“紫駝之峰”為原料的肴饌即“駝峰炙”。
“駝蹄羹”是以駱駝的蹄掌為原料烹飪而成的肴饌,屬于羹湯類食物。據(jù)傳最早由三國時期的詩人、美食家曹植所創(chuàng):“陳思王制駝蹄羹,一甌費千金”,又稱為“七寶羹”,出現(xiàn)在杜甫詩歌《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中:“勸客駝蹄羹,霜橙壓香橘。”到了元代,也進入“八珍”之列。雖然敦煌文獻中沒有出現(xiàn)“駝蹄羹”字樣,但蘇軾的《次韻錢穆父馬上寄蔣穎叔二首》有: “玉關(guān)不用一丸泥,自有長城鳥鼠西。剩與故人尋土物,臘糟紅曲寄駝蹄。”“多買黃封作洗泥,使君來自隴山西。高才得兔人人羨,爭欲尋蹤覓舊蹄。”蘇軾此詩透露了一個重要信息,宋人視駝蹄為珍物,故不遠千里從“玉關(guān)”“長城鳥鼠西”——即今河西走廊產(chǎn)駝區(qū)(包括玉門關(guān))一帶致送。而用于“臘糟”保鮮的紅曲,就是瓜州的特產(chǎn)。在三國時期著名文人王粲的《七釋》中有吟誦:“瓜州紅曲,參糅相半,軟滑膏潤,入口流散。”
我們知道,“八珍”乃華夏美食的天花板。駝峰、駝蹄能進入“八珍”,著名文人將其作為豪奢飲食的象征,說明敦煌的美食已經(jīng)進入了當時的一流水平。
除此之外,敦煌還流行“渾炙犁牛”“貊炙”“羌煮”等美食。敦煌及周邊漢魏墓葬中出土的“鬼灶”上有烤肉工具,磚畫上有烤肉圖和烤肉工具,可證敦煌及周邊,不同形式的烤炙是肉食重要的烹飪方式。“羌煮”,即大塊煮肉,如同今日西部的“手抓”。早在漢代,“羌煮”就是河西一帶肉食的烹飪方式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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