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宋繼宗
歲月悠悠,像一條沒有源頭的長河,無息止的向前奔流,留給人太多的思考,太多的記憶。翻開歲月留下的回憶錄,那些令人難以忘懷的往事,歷歷在目,感謝歲月將這些往事保存了下來......
在我兒時的記憶里,鄉(xiāng)下有一種走村串戶的工匠叫石匠,他們每走進一家,就會響起“叮叮當當”的鑿磨聲?;蛟S自幼聽慣了鋼釬錘打石磨的鏗鏘聲;或許是石磨磨出的面更加麥香濃烈的緣故,我對石匠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在我的潛意識里,石匠是偉大的,他們能夠創(chuàng)造世界上艱難而神奇的東西。甚至我認為,在農(nóng)耕時代,人們吃的面粉似乎是石匠一鋼纖一鋼纖鑿出來的。
提起石匠,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前的農(nóng)村,是一個直接關乎民生的行業(yè)。那個時代的好多農(nóng)村,沒有電,沒有動力機械,人們只能靠石磨把原糧加工成面粉食用。而石磨經(jīng)長時間使用后,磨齒就會變鈍,工作效率低,磨出來的面粉粗,需要石匠重新鑿磨齒。
鑿石磨,其實也就是礪紋利齒。首先,將上扇抬起來放在地上鑿,下扇是固定在磨盤上面的,搬一條高凳子坐在上面鑿。上下兩扇的磨齒排列有序,互相對稱咬合,呈扇狀向四周延伸,極其科學合理。石匠就是把這些變鈍了的磨齒一錘一纖鑿鋒利。
在我見過的石匠中,有一個通渭縣義崗的朱姓石匠給我的印象最深。他中等個子,黝黑的臉頰帶著特有的黃土高原氣息,一雙手布滿老繭,粗糙有力,胳膊上的血管青而凸起,就像一條條小青蛇爬在上面。鑿磨的時候脖子里裹上圍巾,戴上眼鏡,以防石屑濺入脖頸和眼睛。左手持鏨,右手舉錘,不緊不慢,動作舒緩,一錘一鏨,叮叮當當,從石磨邊沿一鏨一鏨往磨心鑿,一道齒一道齒,專心致志,有板有眼,石屑、火花飛濺。聽老石匠自己說,他年輕時經(jīng)常加工石碑和石獅。經(jīng)他雕琢出來的石獅,腳踩繡球,口含寶珠,雙目如炬,威風凜凜。累了休息時,朱石匠一邊抽煙,一邊用通渭方言說些詼諧風趣的搞笑話,引得前來圍觀的人捧腹大笑。那時候的我們,最喜歡三五個湊在一起,看匠人們做活計,聽他們說古道今,成了枯燥歲月里難得的娛樂活動。朱石匠走南闖北,見多識廣,故事極多。記得有一年夏天父親請他到家里鑿磨,晚上我倆睡在一起,他給我講的“牛皮糊燈籠,里黑外不明”的民間故事,至今記憶猶新。
那時候的家鄉(xiāng)人用的石磨來自定西市通渭縣馬營峽。那里的石質密實,質地堅硬,經(jīng)久耐用,磨出來的面質好。聽老一輩人講,過去三五戶人家合作,用木車套毛驢拉運石磨,少則五六日,多則八九日可運回一盤石磨。新運回來的石磨只是一付毛坯,得請石匠開溝槽,鑿出不同紋理的磨齒,家鄉(xiāng)人稱為“上茬”。“上茬”新石磨的匠人不單要技術好,還要力量好。一扇石磨上百斤重,得搬上搬下反復幾次,沒有好力量是不行的。
家鄉(xiāng)人有這樣一個風俗:謂石磨為“白虎”。宅外可任意安置使用,若宅內(nèi)安置,必請推算具體固定方位安置,方可趨吉避兇。因而每當“上茬”新磨時,人們都要燒香叩首,在提前修好的磨盤上貼一幅“白虎臥之大吉”之類的條幅,祈求“鎮(zhèn)宅避邪,消災降福”,求得全家幸福安康。一切準備就緒后,石匠開始對上下磨扇進行劃線。 歷代石匠,大多目不識丁,幾無量角器的概念和意識,但能嫻熟地將石磨的圓周九等分。在九個扇面中,又隨形由大到小的用扇形弧將每個扇面布滿,其中81條弧就是“磨齒”。分好以后,搬來一條凳子,坐在上面,錘敲釬響,順線游走,由淺及深,“叮叮當當”,響聲不斷,儼然一個寒江垂釣的老者。錘子和鋼釬敲打出的音符,抑揚頓挫,蕩漾在農(nóng)家院里。上下兩扇磨齒和溝槽鑿好后,石匠找出磨盤的中心點,鑿出圓孔,鑲嵌上凹凸軸,將兩扇磨合到一起,從上扇孔里加進一點糧食研磨一番。如有不妥,重新修齒,直到完全能用方可。
石匠在一家鑿磨的時候,周圍的鄰里們你傳我,我傳他,迅速傳遍整個村莊,有需要鑿磨的人家,便會去請石匠。一個村里的磨鑿完之后,又輾轉另一個村莊。石匠的歲月,在“叮當”聲中度過。
現(xiàn)在的青年人很少聽說過當時走村串戶的石匠,更不用說見過了。但是我們可以知道,石匠是歷史上傳承時間最久遠的職業(yè),是人類最古老的手藝人。石匠的出現(xiàn)可以追溯到遠古的石器時代,現(xiàn)代歷史人文教科書里的圖片向我們展示出了遠古時代出現(xiàn)的各種石器:石斧、石杵、石臼等。這些拙笨而古樸的石器,幫助原始人類在惡劣的環(huán)境里生存了下來??v觀人類發(fā)展史,石匠的職業(yè)是偉大的!
鐵錘、鋼釬和鏨是石匠的雙足,憑借它們,走南闖北,哪里需要就在哪里出現(xiàn)。堅硬的巖石上雕刻出栩栩如生的動物植物、神話故事、民間傳說等圖案,成為遺存千古的活藝術。建橋鋪路,修屋砌墻,制磨刻碑,為人們的生活立下了不朽功勛,被尊崇為推動人類文明的功臣!
石磨,唯獨加工米面的工具,起源于新石器時代,距今大約11000年,可謂伴稼穡而生。隨著電器化和機械化的問世,完成了它對人類的史命,常眠于博物館,陳列于展覽廳,向人們訴說著曾經(jīng)的風光。從此,石磨的“嗡嗡”聲,鑿石磨的“叮當”聲,在鄉(xiāng)村再也聽不到了,石磨、石匠成了我們永遠的記憶! 石磨退出日常生活,制造石磨的石匠遠去,但過去的,依然是風景!
2023年8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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